|《φύσις》衍生故事,時間線設定於2025~2026年間。

眾所周知,羅森恩──小名羅茜,是個慧黠的孩子,距離愈近的親朋好友對這個認知具有愈深刻的體認,例如她唯一且親愛的姊姊卡洛琳;可在大數中不乏燈下黑的窘境,像是本就是個天才的巴比倫。

巴比倫不鄙夷那些不如自己聰穎的人,因為那才是他所見的世界現狀,可也正是因為他偏離常態分配的峰值太遠,所以很難判別哪些屬於正常的上限或下限,就像普通人坐在小飛機上俯瞰漫山遍野的自然風光,誰也沒能像機器一樣、立刻在腦中形成完整的等高線地形圖。久而久之,他僅能以「誰相處起來更舒服(不用解釋太多)」的維度篩選那些他想多加互動的人,譬諸克里斯多夫,譬諸羅茜,年齡與背景知識差距極大,他目前尚未找到一個合理的聯集。

言歸正題,儘管巴比倫不知不覺,但羅茜不折不扣是個聰敏的孩子,甚至比她對自己認知的還要聰慧。早在接觸被某些學科定義的專業用語之前,她就知曉了許多概念性思維,只是不知道它們被賦予的名字是什麼,從而無法以他人可以企及的辭令表意,幸而她是個自由的靈魂,不曾因此感覺無法被理解的苦楚,反倒將這些秘密視為一個個奇幻世界裡的寶藏箱,在人生不同階段找到對應的鑰匙時,就分外雀躍,也格外珍惜這些「發現」。

因此,當她在七年級的數學課上學到平均(average)時豁然開朗,彷彿頓悟一個顛覆性的新理論,下課後便以不亞於高喊「我發現了(εὕρηκα)」的狂喜情緒,拉著裙襬興沖沖地往巴比倫的實驗室奔去,直教沿途經過的理工老教授紛紛笑著喊她慢點別跌倒了。

「巴比、巴比!」向實驗室助理──一個高高瘦瘦、鏡框也蓋不住黑眼圈,笑容拘謹的白人男性──道好後,羅茜推開實驗室深處另一扇門,就見巴比倫疊滿書的桌面支著頭沉吟,看起來隨時都會被成山的書堆吞沒。她曾問他為什麼不整理一番,假如他不喜歡打理這些,有點潔癖的助理看起來也很樂意代勞;對此,他反問她,整理的目的是建立所有的事物擺在可以用最小反應時間內拿到的範圍的規則,但如果物品的所在位置在他腦中有足夠明確的系統,他可以反射性從桌面上拿出任何一本所需的參考書目,而不是費時在他人建置的資料庫蒐羅,那麼,她對於整理的呈現形式,是不是符合社會大眾對於特定概念的期望呢?

這個念頭讓她停下原要喋喋不休的小嘴,見巴比倫放下筆朝她看來──嗯,他向來不打招呼的,當他看著你的時候,你就該直接切入正題了──羅茜走了上前,繞過一米半寬的大辦公桌,就像她還是更小的孩子的時候,在對方的默許下,坐進他的懷裡。

母親曾隱晦地告訴她,在這個年紀這麼做已經不合適了,可她不明白母親真正的意思是什麼。巴比倫的懷抱似她孩提時代最喜歡的那張搖床,她後來長大了、硬是要躺下去時那張床就會發出刺耳的聲響,讓她覺得好像在做什麼「壞事」,所以只得看著父母將它推入跳蚤市場的待售區,被一對拮据但幸福快樂的新婚夫妻喜孜孜地帶回家。

是,她知道她在長大,但巴比倫沒有。她進入青春期的身軀不再如幼年柔軟,抽高的身量使得她無法再將頭倚在他的胸膛上,增加的體重也可能在不遠的未來、成為讓他不得不拒絕的原因,可難道她非得像是放棄那張搖床那樣,放棄巴比倫嗎?

反過來說,他會因此放棄她嗎?


當那孩子坐上膝頭、彷彿要將自己縮得小到符合他懷抱的形狀時,巴比倫感覺他像是還抱著一座靜謐的新生林,蓊綠、不諳世事得危險,卻也生機勃勃,充滿無限。

嗨,今天學了什麼?他例行性地問。

有回來交報告的韓裔碩士生正好目睹這一幕,那時羅茜的年紀更小,這話題讓碩士生開玩笑說他就像個聖誕節時會送學齡兒童算盤的亞洲父親(「計算機是給那些腦袋空空、連加法都會算成二進位的星巴克工讀生用的!」),讓巴比倫思考了半晌對方這算是自嘲還是種族歧視,但後來他也沒能想到更好的問候……美國人那一套「你好嗎」、「過了怎麼樣的一天啊」通常是為表現友善(我是個好人),不真心在意你好不好,假若你上當,誠實說出「爛得跟屎一樣」、「沒什麼特別的,每天不都那樣」之類的答案,對方反倒會露出困擾或被冒犯的神情,好像你搞錯了社交方式,或是忘記最基礎的英文文法怎麼說──儘管根本沒人真的在乎文法這件事。

言歸正傳,就跟多數物理學家,或泛稱科學家的人們,一樣,巴比倫認為情感回饋無法量化,在過去的人際交旋中,他也明瞭自己與他人的理解不見得同步,就像宇宙裡不同頻率的波,人們眼中的可見光,在他眼裡純是稀薄得可忽略不計的散光折射。與之相對,定理是堅實且具有普世性的,不會發生我跟你認知的1有差異的盲區,可是快樂與難過?或許只是考驗人們支配這些語彙時,那個小小的內心世界是否認同,無關乎這個外部的大世界是否認同,而又是不是有人──像他這樣的人──終其一生都可能無法、沒有能力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