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個普通的早晨,天氣預報說入午時分氣溫會高達二十九度,但午後熱對流帶來的降雨應能為夜裡帶來幾分涼爽。

黃梅時節的氣候拽著春天的尾巴不放,卻也熾熱得快要趕上端午。

他今天排了特休,沒什麼特別的理由。三十歲過後在同一間企業兢兢業業,近年勞方權益廣受關注,注意到他每年的特休都沒有排完,人資主管以「身心狀態需要重整再出發」、「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好言相勸,叫他若是沒有其他規劃,至少在會計年度結束前的三個月陸續把假排完,聽懂對方言下之意,他也不想為那些以假換薪的拉鋸戰傷腦筋,與上司討論後,就排在了今天。

應該去公司蹭冷氣的。他心道,半舊的風扇自從上回拆洗過後就開始在運轉時傳出巨大的嗡嗡聲,有時會來他這留宿的弟弟說那肯定是馬達或轉軸出了問題,他也實驗性地再重新組裝過一遍,可結果不改,遂放棄掙扎──無論是他自己,或是電風扇──反正堪用耐操。


耐操好用的台灣牛。區域總監曾在酒局中如此戲謔稱他,當著一眾年齡參差的幹部面,半是親暱,半是輕蔑。

熟知總監性格的人都知這幅作態是興頭上來、醉得不淺,但也正是如此,話才說得真心。當時為避免場子冷掉,他連忙接過話荏,自嘲幾句後自罰三杯,幫著圓過這回,而隔月總監給他打的年中績效顯然也念在這次解圍上,終於給他等到了入職以來的第一個優等。

知曉那件軼聞的友人、同儕、客戶與同業都變著法子讚賞他情商高,為人厚道,也深諳職場倫理,惟一個多年好友忿忿不平地揪上他的衣領,問他怎麼隨便讓人糟蹋。

說著說著,喝得爛醉的她還氣到哭了起來,教旁人以為遭遇那些不公的是她。

後來她哭得打起嗝來,在居酒屋的包廂中荒謬無比,可卻讓他蒙在心上的那層烏雲散了開來。

那是他那陣子笑得最開懷的夜晚。

誠實地說,為公司盡心盡力不值錢,但值得薪資,因此他最好的年華都耗費在這件事上,只有逐漸限縮的朋友圈、聯繫清單變成職場來往的延伸、毫無長進也毫無進展的親密關係、與原生家庭的漸行漸遠⋯⋯在在說明,他為此放棄了什麼。是放棄,還稱不上犧牲,因為有些他從來沒有獲得過,也用不上那麼厚重的詞彙。

他不後悔,只是多少遺憾。後見之明,那些他試圖證明青春沒有浪費的,恰恰證明了他的青春被浪費得一點不剩。